巴勒斯坦和以色列这组掺杂了历史、宗教、民族、地缘政治等复杂因素的中东地区主要矛盾,是如何演变至今的
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之间骤然升温的最新一轮大规模武装冲突态势,正令巴以这组抗衡了70余年,掺杂了历史、宗教、民族、地缘政治等复杂因素的中东地区主要矛盾,再次被推向火线。
自当地时间10月7日凌晨起,控制加沙地带的巴勒斯坦武装组织哈马斯,向以色列境内多处密集发射约3500枚火箭弹,截至发稿已造成以色列境内至少300人死亡,1500余人受伤;人员伤亡规模超过过往间歇爆发的武装冲突。
另据以色列方面证实,此轮冲突期间,还有哈马斯武装人员通过滑翔翼等方式,从海陆空多渠道进入以色列控制区内,挟持以色列士兵和平民等作为人质。
作为回击,以色列军队随后向哈马斯武装控制的加沙地带发动了猛烈空袭。巴勒斯坦当局表示,在以军发动的报复袭击中,迄今已有至少256名巴勒斯坦人身亡,逾1700人受伤。双方的相互袭击酿成了近年来最严重的巴以冲突重大升级。
从历史上看,巴以之间错综复杂的纠葛,最早可追溯到百年前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
当时,随着奥斯曼帝国在一战中战败,地理上被称作巴勒斯坦的地区,沦为战胜国英国的“委任统治地”。1921年,英国以约旦河为界,将巴勒斯坦一分为二,东部建立起外约旦酋长国(即今日的约旦王国),西部则仍称巴勒斯坦(即今日的以色列、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
当时的英国政府通过后来被称为《贝尔福宣言》的表态,承诺将支持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地区建立自己的“民族家园”。此后,散落在各地的犹太人,开始陆续移居巴勒斯坦地区。当时,在整个巴勒斯坦地区只有大约5.5万名犹太人,当地仍以阿拉伯人占多数。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随着许多欧洲的犹太人欲逃离迫害、寻找新的家园,巴勒斯坦地区的犹太人移民开始成规模增长和聚集,并与当地的阿拉伯人发生了许多血腥冲突。与此同时,反对当时英国对巴勒斯坦委任统治的暴力事件也不断增多。
在这种情况下,联合国在1947年通过第181号巴勒斯坦分治决议,规定在2.7万平方公里的巴勒斯坦领土上,建立一个犹太国和一个阿拉伯国;而地处巴勒斯坦中部,作为伊斯兰教、犹太教和基督教发源地的耶路撒冷,则被规定为“独立个体”,置于特殊国际政权之下,由联合国管理。
1948年5月14日,以犹太人为主体的以色列国正式宣告成立。第二天,英国即宣布结束在巴勒斯坦地区的托管统治。但由于联合国的分治决议遭到巴勒斯坦人及阿拉伯方面的强烈反对,一个独立的巴勒斯坦国未能诞生。
1948年以色列宣布建国后,围绕巴勒斯坦问题,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之间曾爆发5次大规模战争。
在1948年的第一次中东战争中,以色列占领了巴勒斯坦77%的土地,以及耶路撒冷的大部分地区。一半以上的巴勒斯坦当地居民要么逃离,要么被驱逐出了巴勒斯坦,他们流散到周遭的黎巴嫩、叙利亚、约旦等地沦为难民。
1956年7月,英国、法国为争夺苏伊士运河控制权,联手以色列对埃及发动了闪电战,第二次中东战争爆发。战争最终以埃及在美苏的干预下赢得苏伊士运河的全部主权,以色列军队同意撤出西奈半岛而收场。
1964年5月,“巴勒斯坦解放组织”(PLO,简称巴解)在耶路撒冷成立。1974年10月,巴解组织在第7次阿拉伯首脑会议上,被确认为巴勒斯坦人民的唯一合法代表。同年11月,巴解组织被邀请以观察员身份参加联合国会议。
巴解组织成立后其武装派别对以色列频繁发起的袭击,以及第二次中东战争后阿拉伯国家逐渐呈现的团结之势,都对以色列安全构成严重威胁。
1967年6月,以色列对埃及、约旦和叙利亚发动了先发制人的军事打击。这场仅持续了6天的闪电战,以阿拉伯国家战败并遭受严重损失而收场。
通过这次战争,以色列占领了本由埃及控制的加沙地带和西奈半岛,和本由约旦控制的约旦河西岸和耶路撒冷旧城,以及叙利亚所控制的戈兰高地等共6.5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战争中,约100万阿拉伯人和巴勒斯坦人逃离家园,沦为难民。
为了收复失地,埃及、叙利亚在经过周密准备后,于1973年10月6日突然向以色列发动袭击,开始了第四次中东战争,又称“赎罪日战争”。由于选在犹太教赎罪日当天发动出其不意的进攻,战争初期,埃、叙军队一度占上风,使得以色列军队遭受了较大的挫败。此后,随着战况逆转,双方最终在国际社会斡旋下达成停火。
1982年6月爆发的第五次中东战争,则是以色列以其驻英国大使被巴勒斯坦游击队刺杀为由,出动陆海空军10万多人,对邻国黎巴嫩境内的巴解组织游击队和叙利亚驻军发动的大规模进攻。
以色列发动这场战争的主要目的,正是要铲除当时活跃在以色列以北的黎巴嫩境内的巴解组织武装势力。当时,以色列军队仅用了几天时间就占领了黎巴嫩的南半部地区,并最终迫使巴解组织游击队从黎巴嫩撤出。
长年的战争,令阿以双方都感到不堪重负。1991年10月,中东和会在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召开,以色列与巴勒斯坦、约旦、叙利亚、黎巴嫩组成的阿拉伯代表团两方,终于第一次坐到谈判桌前,尝试解决40余年的冲突。
1991年的首次会谈构筑了此后历轮阿以和谈的基本框架和原则,标志着中东和平进程正式启动。这次会议确立了“土地换和平”的原则,即让以色列通过归还它在历次中东战争中占领的阿拉伯人领土,来换取与阿拉伯人的和平相处。
早在第一场和谈时,阿拉伯国家一方的谈判目标就已非常明确——即支持“两国”方案,主张建立一个以1967年战争前的边界为基础、以东耶路撒冷为首都的独立巴勒斯坦国家。
1993年,巴以双方在挪威奥斯陆进行了历史性对话,签署《奥斯陆协议》,确立了和平方案的框架。
这一里程碑式的协议,也让巴勒斯坦与以色列分别建国的“两国方案”,成为了得到国际社会广泛支持的,解决巴以冲突的政治基础。该方案主张,建立一个以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爆发前的边界为基础、以东耶路撒冷为首都的独立巴勒斯坦国家。
当时,巴以双方还约定,将在两年之内,针对巴勒斯坦的被占领土的最终地位重启谈判,谈判还将包括耶路撒冷地位、巴勒斯坦难民、犹太人定居点问题等棘手的核心议题;当时双方约定,到永久解决巴勒斯坦问题之前,这一过渡期的持续时间不应超过五年。
然而,仅在《奥斯陆协议》签署两年后,时任以色列总理拉宾就遭到了犹太极端分子刺杀。巴以和平进程由此陷入停滞。
2000年7月,美国、以色列、巴勒斯坦三方首脑还在美国戴维营举行过一次和谈。但这次持续了15天的艰难谈判,最终以失败告终,会晤并未达成任何书面协议。
此后不久,2000年9月,以色列右翼的利库德集团领袖沙龙强行登上位于耶路撒冷老城、宗教和政治地位极为敏感的圣殿山,引发了耶路撒冷和约旦河西岸地区的“第二次巴勒斯坦人大起义”(Second Intifada)。巴以之间再次陷入流血冲突。
实际上,包括戴维营会谈在内,自1993年里程碑式的《奥斯陆协议》签署后,巴以双方在国际社会的斡旋下曾进行过多轮谈判,试图为结束巴以冲突制定一份和平路线图。
然而,由于巴以各自的内部政治形势变化和双方立场分歧,再加上国际和地区政治气候变化等种种原因,20世纪90年代后期以来,巴以和谈未再取得实质性进展。
这期间,包括《加沙和杰里科先行自治协议》、《扩大巴勒斯坦在约旦河西岸自治范围的协议》等,巴勒斯坦方面通过谈判达成的协议,陆续扩大了所能控制的领土范围。目前,巴方在约旦河西岸部分地区和加沙地带全境实现了有限自治,控制着两地约2500平方公里的土地。
1994年5月12日,依据《奥斯陆协议》要求设立的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成立,阿拉法特当选为主席。这一阶段性、过渡性的权力机构,负责代表巴勒斯坦人在以色列占领的约旦河西岸部分地区和加沙地带行使有限的自治权,并为长期在邻国流亡的巴勒斯坦领导人返回被占领土铺平了道路。
2004年11月,阿拉法特病逝。2005年1月,阿巴斯接替阿拉法特出任巴勒斯坦民族政权主席。2008年11月,阿巴斯当选巴勒斯坦国总统,并连任至今。
2006年1月,巴解组织的激进武装政治派别——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在第二届巴勒斯坦立法委员会选举中,意外击败了阿巴斯领导的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法塔赫),获得多数席位,赢得大选。巴勒斯坦这两大主要政治派别之间的“夺权”之争日渐公开化。
2007年,法塔赫与哈马斯爆发冲突。当时,哈马斯通过武力,从法塔赫手中夺取了加沙地带的控制权,法塔赫则实际控制约旦河西岸地区。自此,巴勒斯坦的两块管治范围陷入两派分治,这一对立状态持续至今。
长期以来,巴勒斯坦一直谋求以1967年战争爆发前的巴以边界为基准,建立一个以东耶路撒冷为首都的主权独立的巴勒斯坦国。2012年,第67届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给予巴勒斯坦联合国观察员国地位。但迄今,一个拥有独立主权的巴勒斯坦国尚未建立。
巴以和谈于2014年正式中断,至今未能重启。自那之后,一方面,巴勒斯坦内部陷入严重的政治分裂,位于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自治政府也受困于腐败和治理能力低下的丑闻;另一方面,在巴以冲突烈度不断升高、美国政府被指愈发偏向以色列一方的形势下,以色列社会和政坛也在加速转向对巴勒斯坦强硬的右翼保守立场。
2017年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以来,在特朗普的四年任期内,美国在巴以问题上的立场大幅度地往以色列一方倾斜,致使巴勒斯坦内部民意激进化的势头出现上升。
这也导致了巴勒斯坦总统阿巴斯及其领导的法塔赫的声势进一步受到打击,主张激烈对抗以色列的哈马斯支持率逐渐上扬。
2017年12月,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承认耶路撒冷──包括以色列目前占领的东耶路撒冷地区在内,为以色列的首都,并将美国驻以使馆迁至耶路撒冷,还游说与美国关系相近的国家也采取同样做法。这实际上已背弃了此前美国对“两国方案”的坚持。
2019年,由美国特朗普政府与以色列政府推出的所谓“世纪协议”解决方案,更遭到巴勒斯坦方面的强硬拒绝。
该“世纪协议”称,耶路撒冷为以色列“不可分割的首都”,主张不变动耶路撒冷东西两部的现有范围和由以色列控制的状态──包括在1967年后由以色列武装夺取、迄今被国际社会普遍视为巴勒斯坦被占领领土的东耶路撒冷。
但该方案又称,未来的巴勒斯坦国可以在以色列实际控制的安全界限以外的耶路撒冷东郊地带建立首都。
这一方案虽同意巴勒斯坦建国,但又要求巴勒斯坦所辖区域内的巴方特定主权必须受限——包括要维持并承认以色列安全力量在当地的权力,和以色列对约旦河西岸空域的控制,巴勒斯坦各派力量还都必须“非武装化”。
由美国、以色列主导的这一方案,还承认了以色列现有在约旦河西岸设置的犹太人定居点的“主权”,但约束以色列必须在未来4年停止扩建定居点。
美以起草的这一方案还主张,以色列以“反恐防御”为由在耶路撒冷东部所建筑的隔离墙应该被保留,并作为未来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国的两座首都的分界线。
然而,自2017年12月特朗普宣布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并将美国驻以使馆迁至耶路撒冷以来,巴勒斯坦方面便以“美方偏向以色列立场”为由,一直拒绝接受美国作为巴以和平进程的调停方,并宣布不与任何美国政府官员展开谈判和对话。对于美国和以色列主导出台的上述和平方案,巴方也一直表示坚决抵制。
面对巴方的不配合,特朗普政府则频频出招施压,不仅在2018年8月底宣布中止美国对联合国巴勒斯坦难民救济机构的资助,还在当年9月宣布关闭了巴解组织驻华盛顿的办事处。
与几乎“一边倒”支持以色列的特朗普不同,在2021年就职的美国现任总统拜登,早在竞选期间就一直积极主张维护受到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方面认同的解决巴以冲突的“两国方案”,并承诺将帮助恢复巴以双方的接触。对于以色列右翼政府在约旦河西岸扩建犹太人定居点的计划,拜登也屡次公开表示反对。
不过,到目前为止,拜登政府尚未恢复被特朗普政府下令关闭的巴解组织驻华盛顿的办事处,也没有撤销特朗普时期将美国驻以色列大使馆从特拉维夫迁往耶路撒冷的决定。在拜登任内,以色列右翼政府针对巴勒斯坦人聚居地的扩张性举动,也未得到实质上的约束和遏止。
另一方面,在特朗普政府的促成下,以色列在2020年,相继与阿联酋、巴林、苏丹、摩洛哥等阿拉伯国家实现建交。在此之前,中东的阿拉伯国家中,仅有埃及和约旦两国与以色列正式建立了外交关系。
据美国媒体报道,近段时间,拜登政府正在积极推动在中东地位举足轻重的沙特阿拉伯与以色列实现双边关系的正常化。
尽管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缓和关系,有利于中东紧张局势的降温。对于伊朗等地区劲敌环绕的以色列来说,寻求与阿拉伯国家建交,也利于其打破长期以来的外交孤立局面,同时探寻更多地区经济整合的机会。
然而,这一阿以缓和的趋势,令巴勒斯坦各政治派别对巴勒斯坦诉求日益遭到边缘化的趋势,愈发感到不安。再加上长期以来,以色列政府限制巴勒斯坦人获得在以色列的工作许可、在约旦河西岸地区扩大犹太人定居点建设等针对巴勒斯坦人的打击性政策,促使哈马斯等巴勒斯坦的激进派势力不断采取暴力手段表达不满。
位于西奈半岛东北部、地中海东岸的加沙地带,是一条总面积约360平方公里的狭长地带。加沙地带境内主要由巴勒斯坦人聚居,但在1948年第一次中东战争爆发后,这里先是被埃及吞并,后又在1967年被以色列占领。
2005年,以色列开始从加沙全面撤军,并放弃了当地所有的以色列“定居点”。然而,在以色列从加沙撤军后,加沙地带的外围边境、海岸线与领空仍受以色列控制,形同孤岛。
特别是在2007年,加沙地带被激烈反以色列的巴勒斯坦哈马斯组织控制后,以色列便开始对加沙实施封锁,严格控制其物资与人员进出,导致加沙地带近200万人口的生活物资极度匮乏,特别是电力、燃气和饮用水严重短缺,陷入人道主义危机。
成立于1987年的哈马斯,正是在这一年爆发的,反对以色列占领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的“第一次巴勒斯坦人大起义”(First Intifada)期间诞生的。
作为一个集宗教性、政治性和军事性为一体的组织,哈马斯拥有一支由约2.5万名武装人员组成的武装力量。与在约旦河西岸执政的法塔赫不同,哈马斯坚持对以色列进行暴力斗争,主张用武力抵抗以色列对巴勒斯坦领土的占领。
自2007年控制加沙以来,哈马斯便不断从加沙地带对以色列军队和犹太人目标发动袭击。随着哈马斯指挥的武装力量及其拥有的大量武器,成为以色列眼中的一大安全威胁,哈马斯控制的加沙地带,也成为近年来以军对巴勒斯坦方面展开规模性打击的主要对象。
2008年12月,以色列国防军对加沙地带的哈马斯目标发起了持续一周的空袭,随后于隔年1月3日派出地面部队进入加沙地带。这场战争在2009年1月18日以双方同意停火、以色列撤军结束,共造成1000多名巴勒斯坦人和约10名以色列人死亡。
2014年7月至8月,以色列再次对加沙地带发动大规模军事攻势,并空袭了数百个巴方的武装组织目标。这场长达50天的流血冲突,造成超过2200名巴勒斯坦人和超过70名以色列及外国人死亡,另有上万人受伤。
2014年加沙战争也是以色列军队最近一次直接攻入加沙进行地面作战。近年来,围绕主动进攻加沙、派遣地面部队等问题,以色列政府的立场一直较为谨慎,希望尽量避免卷入一场扩大性的全面冲突,以减少人员伤亡。
最新这轮冲突之前,巴以最近一次伤亡较为惨重、并引发国际社会高度关注的武装冲突,发生在2021年4月的穆斯林斋月之后。
当时,东耶路撒冷一个街区的数户巴勒斯坦家庭,遭以色列当局以产权问题为由驱离,以及以色列向伊斯兰教与犹太教共同崇奉的宗教圣地派出军警,管控巴勒斯坦群众聚会等纷争不断迭加,最终在当年5月10日骤然升级成哈马斯等加沙地带的巴勒斯坦武装组织向以色列境内发射火箭弹的军事冲突。
后来,在埃及等国际社会的协调和斡旋下,以色列和哈马斯在持续11天的相互袭击后,达成停火协议,双方均声称自己在冲突中赢得了胜利。当时的这轮冲突共造成232名巴勒斯坦人在以色列的空袭中丧生,另有1900余人受伤。在以色列方面,则有12人死亡,另有300余人受伤。
本文转自于 财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