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学生认为，改变成绩评定方式只是第一步，还需要更加彻底的评价方式变革，以及更加负责任的教师队伍
全国高校陆续结束期末考试月，很多同学在为争取尽可能高的绩点背水一战时，“北大试点取消绩点”的消息引发关注。
近日，北京大学发文介绍其生命科学学院（下称“生科院”）正在进行的本科生成绩考核评定方式改革试点工作。试点用粗线条的“等级制”取代原来的“绩点制”，意在将学生从“卷绩点”的风气中解放出来。据了解，试点从2022年春季学期开始，目前已经覆盖了约40个专业核心课、专业选修课、实验和实践类课程。
近年来，关于高校学生“卷绩点”的担忧蔓延。绩点（GPA）是国际上通行的学生成绩评估方法，但绩点的意义正在超出评估学生成绩的范畴。目前对于大学生而言，高校里每门课的成绩容错率极低，学生要拿到评奖评优、出国保研的入场券，就要想尽办法确保自己绩点优异。
而北大生科院开始尝试用“等级制”取代“绩点制”作为本科生成绩考核评定方式。自2022年春季学期起，北大生科院部分本科生课程渐次参与改革，目前试行的“等级制”是用A（85-100分）优秀、B（75-84.9分）良好、C（65-74.9分）合格、D（60-64.9）基本合格和F（＜60分）不及格等5个等级，取代曾经的百分制成绩和绩点。评价每名同学成绩的方式是计算优秀率（成绩为A的课程在该生全部选课中的占比）和优良率（成绩为A和B的课程在该生全部选课中的占比）。
与以往相同的是，每门课的优秀率（成绩为A的同学占全部选课同学之比）不超过40%，不及格率不超过5%。同时，根据北大生科院官网2022年11月发表的《生命科学学院等级制成绩评定方式试用方案》（下称“《方案》”），如果学生在保研、留学等情况下需要提供绩点证明，试点期间暂时按照A对应3.9、B对应3.4、C对应2.5、D对应1.5、F对应0来评定；院方还承诺会提供说明，帮助国内外高校理解北大生科院的学业评价标准。
北大生科院此举意在鼓励学生实现更加个性化的发展。北大生科院副院长王世强曾公开表示，“竞争本身不是坏事，关键是‘卷’得必要还是不必要”。身为教育者，他认为一门课考到85分以上，就已经足够好地掌握了知识，没有必要再花很大的精力达到95分以上。他希望学生有更多时间提升素质，“比如听一些名家讲座，选修一些人文课程，参加科研实践和社会实践”。
北大生科院的改革只是代表着改革趋势的样本之一。据财新了解，清华大学、复旦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等多所高校已在数年前开启了对绩点制的改革。
总体来看，为了避免学生太过纠结于一分两分的成绩，改革主要有两种做法：一是让成绩评价更加粗线条，比如北大把成绩简化为五个等级，又如清华把满绩从95分降低到90分；二是放宽每门课的优秀率。限制优秀率可以防止教师评分过于随意，但有时教师为了符合优秀率限制，不得不对学生的给分过于严苛，继而引起对成绩评价公平性的质疑。清华曾经将优秀率设定为20%，后来以“对学生学业水平的评价是教师的学术权利，教务部门尊重教师的学术判断”为由，取消了优秀率指标限制，而复旦和北大目前仍分别采取30%、40%的优秀率。
绩点改革之后，变化悄然发生。
北大披露，生科院在绩点改革之前曾组织学生投票，等级制获得了88%的支持率。而据曾在北大生科院就读的北城观察，“学得好的一般没那么支持，学得一般的都很支持，避免了极低分拉低绩点”。就她个人感受而言，如果想在试行等级制的课程中拿到A，压力并不比其他课程小，但等级制让她的心理压力小了很多，因为至少“大多数老师都会把分数捞到B”。
北大元培学院生物方向的本科生键壕也选修了生科院的等级制课程。从半个局外人的角度审视，绩点改革之后，大多数同学还是在努力争取拿A，不过“氛围有一些细微的变化”。一方面，大家在考试中“卷”的程度有所下降。虽然有时很努力了还是和没那么努力的同学一起拿B，“心理上会有一些不平衡”，但他觉得老师们的给分整体比较合理。另一方面，同学们在实验室里的参与度明显更高了。他特别提到，老师会鼓励学生花更多心思在实验室，“比起绩点高一些，有成果会更好”。
但也有学生认为，投身实验室是被从“卷绩点”这条赛道推向另一条“可卷”赛道。受访同学反映，在实验室打工不占成绩，生科院也没有对本科生的科研成果提出硬性要求，之所以把大量精力放在实验室上，除了考虑到对自己今后在科研上的发展有利，也是迫于同侪压力。“大家都在干，你没干的时候就会有压力”，键壕坦言，相较于比拼考试成绩，这种无法具体衡量的压力可能更大。
随着北大生科院越来越多的本科课程适用等级制，除了投身实验室之外，学生是否有更多发展个人爱好的时间空间？北城给出了否定回答，因为“有一小部分人会积极参与社团活动和社会工作，但这和等级制没什么关系，积极的人不等级制也积极，不积极的等级制也不积极”。同学们的大多数时间还是投入在写实验报告和作业上，没精力再去做其他事，“就算是做，估计也就是简单的娱乐放松”。而且对于高中没有经历过竞赛的同学来说，身边“竞赛大佬”带来的巨大压力，让努力看起来收效甚微。
“被竞争推着走”是多所高校本科生在采访中展示出的共性特征。一名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本科生举例，身边一个成绩排名靠前的同学发了C刊之后，其他有机会保研的同学也纷纷开始焦虑，尝试在本科阶段就发C刊，但其中真正热爱学术的很少，大多数人是为了保研。
也有的改革在事实上强化了学生之间的竞争，引导学生花更多精力在分数上。华东师范大学2017年发布的成绩评定标准显示，该校根据每门课考试成绩给全体选课学生排名，再依照名次确定每个人的等级。有知情同学告诉财新，“哪怕最后一名和第一名成绩只差3分，等级也会有很大差别”，在他看来，学校这样推行等级制“就是让大家卷”。
不少受访学生也表示，平时不缺发展个人兴趣的时间，实际上，在他们看来，高校教育教学中亟需改变的是教师的评分和执教态度。
一名上海海事大学日语专业的同学告诉财新，他的同学通过把一份没有硬性字数要求的读书报告作业写到两万字并且脱稿演讲，如愿拿到了高分。但他发现，那份报告的内容“都是老师说的”，同学并没有通过独立思考形成自己的观点，只需要表现得很努力，就可以拿高分。
而他在认清了这样做是“分奴”的同时，也在做着类似的事情。用他的话说，这就像在文科高考时，政治和历史大题一定要写满，“很怕少写一句话，老师就不给你那个分数”。该同学认为，之所以存在“写得越长分数越高”的现象，很大程度上也应当归咎于教师未能严格执行字数限制、没有合理利用评分机制对学生做出正确引导。
另一边，高校教师执教水平参差不齐，学生更加难以体会到课程本身的吸引力。包括北大在内，多所院校的受访同学都感慨，一些老师会搞研究，不代表就会讲课。尤其是一些老师用的PPT已经“包浆”（过时），导致学生只能到网上找材料自学。
2022年，北城顺利被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生物科学类录取。不到一年后，她选择了转专业。原因主要包括老师讲课质量不如预期、生科院学的内容和想象的不一样、竞争压力过大等等。
作为赶上了北大生科院绩点改革的第一届新生，北城告诉财新，在她看来，“改革成绩登记方式是远远不够的，本质是课程的设计和对人的片面评价方式”。
本文转自于 财新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