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蜂鸟 | 罗振宇:余生想做个守摊的人

新浪蜂鸟 | 罗振宇:余生想做个守摊的人

 

2024年年初,罗振宇迎来了自己51岁的生日。夜晚推开家门,他看到了家人为他准备好的蛋糕。

上面没有名字和蜡烛,因为在控制饮食,他没有拿起,看着妻子和女儿心满意足地完成了瓜分。

这是他近些年体重最轻的一个阶段。1个月后,坐在《新浪蜂鸟》的对面,他说自己刚刚做过体检,所有指数都变为了正常。

他似乎已准备好开启人生的下半场。

 

他说最近总想起小时候芜湖老家的那条街。

 

一阵阵吆喝声从店铺里传出,街边架着几口大锅,炒着瓜子或栗子。

 

罗振宇开始发现,生意其实有两种,童年老家的商贩是其一。他们踏实做自己的生意,为了能给孩子结婚、读书,在城里买房。“没有人要求他们持续增长”。

 

51岁,他承认在另外一种生意里,自己没有成功。

 

 人生的顶峰已过

 

在与《新浪蜂鸟》见面前,罗振宇正在和编辑开会。按照计划,结束对谈后,他将走进演播室,开始录制最新一期的《文明之旅》。

 

这是罗振宇最新的项目:一档讲述公元1000年至1912年的历史节目。

 

全程由罗振宇一个人讲述,一期只讲历史中的一年,一周一播,一共913期。

 

项目前期的一个宣传点是,罗振宇会讲满20年。届时他将71岁。

 

这也是罗振宇晚年的计划之一。“我刚开始没下决心干这个项目,正好跨过50岁坎,这个数字提醒你人生过半,此前你一直奔着自己可能性的顶点活,现在就要奔着确定性的终点活。” 

 

在罗振宇看来,下山的路要比上山难。

 

“我见过很多悲惨的老年生活,不仅是身体上的病痛,是他每一天生活在下坡路上。但你可能要活到100岁才死,后面可有40年黑沉沉的时光,而绝大多数时间你其实是健康的,这是一个特别恐怖的现实,所以要提前给自己把这个题目出好,然后一道一道去做。” 

 

 央视的过客

 

2024年,也是罗振宇来到北京的第30年。

 

1994年,华中理工大学(现华中科技大学)本科毕业后,罗振宇因考入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的研究生,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那天火车在凌晨5点抵达,因为太早没有公交,舍不得10元“面的”打车费的罗振宇,背着行囊,从北京站走到了朝阳门。

 

早年接受采访时,他说自己曾在过街桥上,打量过这座城市:“你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庞然大物。将来哪辆车会是你的?你有没有可能在这个城市拥有哪怕一盏灯?充满了绝望。”

 

罗振宇的青少年时期也伴随着绝望。他曾将安徽芜湖的生活比喻成在一座漆黑的烟囱里爬行,高考是唯一的出路。“爬出去就当人,爬不出去就做狗”。

 

高二暑假,他曾把历史、地理、政治三本书,完整地抄了5遍。“就是抄,不需要我背,不需要我调动,我只需要做机械性的劳动就可以,我真的抄了5遍。“

 

他的妈妈曾告诉他:“你要好好读书,只要你考上大学,就算我们母子俩这辈子永不相见,都没关系。”

 

在北京过街桥上眺望的30年后,罗振宇将公司开在了这座城市CBD中的一座高档写字楼顶层内。

 

2022年,他和团队离开了创业时所在的朗园小楼,在这里租下了4层,目前有300余名员工。

 

走廊的一面侧窗,正对着北京最高的建筑,中国尊的腰部。而如果你从东四环驶入,会路过被称为“大裤衩”的央视大楼。

 

罗振宇并不经常走这条线路,对于央视的朋友他也不常见面。

 

2000年,他27岁,以临时工的身份进入了央视,负责撰写文稿。

 

这是一份身处幕后又烧脑的工作。“电视台的很多主持人,其实都甘愿做‘肉喇叭’不愿动脑,所以老罗一开始做得就是最费力的工作”。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罗振宇的朋友对《新浪蜂鸟》说到。

 

凭借过硬的文字功底和远超常人的阅读量,罗振宇撰写的文稿逐渐成为了一些主持人的刚需。

 

在连续三年担任315晚会的撰稿人后,他成为了《商务电视》、《经济与法》的制片人。

 

《对话》的主编蒋文倩曾被他的知识储备所震惊,“女人生孩子,婴儿到了盆骨当中开几指就可以生了,他都能说。”

 

当时罗振宇还没有谈过恋爱。

 

在央视大多数人眼中,《对话》栏目的四年里,罗振宇很拼。

 

两会期间,他通宵达旦,半夜熬不住,会拿起《古文观止》高声朗读,读完继续伏案。

 

因为始终没有稳定走到台前主持的机会,罗振宇在2008年离开了央视。

 

那一年他35岁。明白无论多么努力,无论名字在结束时出现在多显眼的位置,光环都只会在主持人身上。

 

围绕内容做出个事来才值钱

 

如今的罗振宇对主持已经驾轻就熟。在《文明之旅》的前导片中,13分钟的时间里他一镜到底,没有留下一个磕巴。

 

这也是他多年训练的结果。离开央视后,他坚持出镜不看提词器,只要有一个错误,就必须要重来。

 

2014年加入罗辑思维的李倩,(现《文明之旅》制片人),还记得10年前,第一次围观罗振宇录视频的场景。

 

“当时我们条件特别艰苦,在一个小屋里,我看见他因为一个句子说不顺,反复重来,我听了20分钟,实在受不了了,落荒而逃。”

 

见到《新浪蜂鸟》的当天,李倩刚刚陪罗振宇完成了《文明之旅》的最新一期录制。她说“有些段落,我们还是要录10遍的”。

 

在微信工作群里,李倩仍不时会看到罗振宇甩出的一张带有错别字的截图。

 

“现在短视频错字满天飞,甚至故意写错,但在得到它是个大事,即便我们有那么多产品,但错字就是错误,是可耻的,他不会拿谁是问,但发现就必须要纠正,不能任其存在”。

 

在李倩看来,这份对错误的零容忍,是源自于罗振宇自身的要强。“我觉得他是个特别好强的人,在方方面面都要强,这是也一个读书人的自尊心。”

 

但罗振宇还有另一个答案。“我知道(这么较真)的答案是什么,因为做内容是不值钱的。”

 

他告诉《新浪蜂鸟》,“你必须要围绕内容做出一个事儿来,它才值钱。”

 

在他眼中,零别字和一镜到底,都是把内容做成了事儿。

 

罗振宇也再次提到了他的新项目《文明之旅》,要像司马光一样编著历史,按照编年体把《资治通鉴》的之后的历史进行补充,不光有中国还将贯通世界。

 

他认为这是一件足够大的事儿,大到可以无法让人进行评判。

 

“我觉得这是一个超大规模的事件。能完成对自己评价标准的切换。如果司马光是一个普通文人,他的诗好不好?文章好不好?升官了?还是被贬了?都是评价标准,但资治通鉴这个事儿,让所有标准都不存在。资治通鉴每句话都好吗?每个史料都对吗?不重要,因为它足够大。”

 

“一个人把中国历史,甚至人类历史的1000年做这样的梳理,当他真的将20年的小步伐,变成一段长旅程时,这件事情就摆脱了你成不成功,商业上是不是有收益?在持续增长?” 。

 

说到兴奋之处,他向前探了探身子,“兄弟你想,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儿是干完了就知道一定成的?绝大多数都不知道,对不对?”

 

必须完成的行为艺术

 

罗振宇的另一个“成事”的例子,来自“罗胖60秒”。

 

这是一档已经完结的音频栏目。在曾经播出的日子里,每天早上6:30,订阅用户都会收到罗振宇的一条60秒语音,内容有知识科普也有人生感悟。

 

因为反复卡点录制,这段语音会正好在60秒结束,不会通过技术手段调速。罗振宇曾表示,他要以此方式坚持10年,并兑现了诺言。

 

“你看60秒就是个事件。60秒,315个字,它要不多不少,就卡在点上。我说了什么了不起的道理吗?但我在60秒的约束下,重复完成了3654次,完成了它。它就成为了一个事件。事件必须有边界,必须有特征,必须有性能,必须有偏好。所以你看到(反复重录)可能只是偏好之一。”

 

另一位早期便跟随罗振宇的张蕾,曾亲眼目睹过老板将手机平举至下巴,紧张录音的场景。

 

“他会先打开秒表,然后就一边瞄着时间,一边录音,就这么录了5、6年,才有人告诉他,其实可以带个耳麦。”张蕾笑着对《新浪蜂鸟》说到。

 

她记得最初6:30的60秒内容,都是罗振宇自己发布。“当时公司已经有60、70人了,但他觉得年轻人起不来床,说就算定时发了,不也有人要起来看着么?”

 

张蕾很确认罗振宇至少有4年没睡过懒觉。“直到后来微信开了留言功能,才换人发布”。

 

“他是一个会把自己逼到很苦的人,而且他不觉得苦。”张蕾说道。

 

“罗胖60秒”在2022年12月21日完成了最后一期录制。

 

“那天正好是12月21日,距离我们在深圳的跨年演讲只有10天,我们都住在酒店,每天上午要开会,我中午写了60秒,然后下午录完.”

 

他记得那天大家准备了一个小型酒会。“倒了点儿酒,庆祝了一下终于结束了,很快就继续开会,我记得一直到夜里10点,然后我回房睡觉。”

 

但很快他就反悔了。“躺在床上我就觉得不对,那段话说得不好。10:30我给他们打电话,说:‘不行’,我要重录,作为一个收尾,还不够好。”

 

“改了一个版本,我说这10年我们每个人都不容易,今天是我的结束,然后借这个机会,你能不能向自己的过去的十年致个敬,敬自己一杯酒,”罗振宇对《新浪蜂鸟》说到。

 

“改完就觉得舒服了,10年或者20年它就是一个行为艺术,这个行为艺术的妙处在于可完成,而且必要完成。”

 

他记得冯雪峰散文集里讲过一个关于书法的故事。“他小时候练书法,写了几笔觉得不好看就想重写,但老师说不行,任何字左边再丑也要把它写完,你只有写完才知道左边到底能不能救,才能建立起对一个字的总体感受。”

 

单飞

 

张蕾加入得到前,曾在体制内工作。决定辞职投奔罗振宇时,家人曾劝阻过她。

“我当时就说,这份工作很好,有人花钱雇我学习,而且接触的人也好”

 

李倩则记得与罗振宇面试,对方正在修改一个文案。“当时朗园的办公区还没有弄好,他们就在里面借了一个朋友的咖啡厅一层办公。”

 

李倩发现,罗振宇下身穿了一件很随便的裤衩。

 

罗振宇没有见外,简单寒暄之后,直接让李倩打开笔记本,和大家一起参与修改。

 

期间他告诉李倩:“一起来吧,你看我们这事多有意思。”

 

彼时罗振宇刚刚从罗辑思维单飞。

 

从央视辞职后,罗振宇在腾讯的一次活动中,认识了时任《创业家》杂志主编的申音。

 

2012年,佳能公司推出了5D Mark3,罗振宇发现视频拍摄不再依赖电视台的昂贵设备。

 

同时中国两大视频网站优酷和土豆的合并,也形成了国内最大的免费开放平台。

 

罗振宇看到了机会,认为电视将死,,互联网视频的大门正在打开。他想自己制作一档视频节目,放在网上传播。

 

他和申音一拍即合,前者负责前台出镜,后者负责运营。节目命名为:罗辑思维。其中申音占股82.45%,罗振宇占股17.55%。

 

2012年12月21日,第一期节目在传说中的世界末日上线,同时开通了每天60秒推送的微信公号。

 

在视频里,罗振宇扮演一个渊博的、睿智的、有情怀的读书人形象。

 

在罗辑思维内部,他要求视频必须清晰没有瑕疵。只要一处引起费解或磕巴,都要从头再录。40分钟的节目,通常会录上6、7个小时。

 

投入和回报呈正比,罗振宇火了。通过会员模式,罗辑思维5个小时内便入账160万元,此后的图书、月饼、茶叶等货品也均很快售罄。

 

两年后,罗振宇与申音“分手”,与两个新合伙人,联合成立了北京思维造物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他作为第一大股东,占股超过40%。

 

一年后的2015年,罗振宇的得到App上线。

 

在陆续推出了李翔、李笑来、薛兆丰、宁向东、万维钢、刘润等人的付费课程后,开启了一个关于知识付费的时代。

 

繁花一片

 

张蕾意识到公司可能会做得很大,是在一个私董会上。她发现大家拿出手机时,第一屏都有“得到”。

 

“再有就是大家会在简历里写得到的学分”一些互联网大厂的HR曾告诉张蕾,他们发现简历里有很多会提到在得到上过哪些课程。

 

用户的背后是巨大的商机。凭借在《罗辑思维》的视频节目与微信公众号累积的资源,得到App凭借着罗振宇的个人IP,收获了大批拥趸。

 

随着薛兆丰、万维钢、武志红等知名学者的加入,“得到”上线半年,用户数便超350万、订阅量达73万。

 

2015年加入得到的施雨华负责的第一个项目便是《李翔商业内参》。

 

单价199的课程,他记得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售出了10万份。“我印象里第一天中午吃饭时,就已超过1万份,大概一周左右就到了10万”。

 

一周时间,2000万的收入,这似乎成为了最挣钱的生意之一。

 

但施雨华感觉在最开始,大家并没有想到,这块蛋糕会如此之大。

 

“我的印象是最初基本上没人相信这条路走得通,都觉得大家已经习惯了免费阅读,是不会付费的。”

 

在对接李翔的过程中,他也感受到了对方的犹豫。“李翔不是找了马云、雷军等大佬来帮他宣传做录音吗?”

 

因为资深商业记者出身,坊间都认为李翔与商界大佬们交情颇深。但施雨华觉得李翔并不想这样做。

 

“因为你也不知道卖的好不好,你让马云录一分钟语音来推荐你的课程,其实是一个很大的人情”他对《新浪蜂鸟》说到。

 

《李翔商业内参》最终售卖超过了30万份(含部分因商业赞助后的免费订阅)。

 

“其实薛兆丰才是卖得最好的”。“得到”的另一位前员工刘畅告诉《新浪蜂鸟》,他清楚地记得,薛兆丰是“得到”第一个售卖过亿的讲师。

 

“大概50万份,当时的比例基本是得到和讲师各拿一半,一个亿就意味着薛兆的个人收益应该有5000万,但他们是以公司的名义签的。”刘畅说到。

 

彼时在“得到”同级别的讲师,大约有10个。他们中从未有人能通过内容,收获如此多的财富。

 

因为创业热潮兴起,“一夜暴富”、“选择改变命运”的故事,开始在中年人群中蔓延,并引发了新的焦虑与迷茫。可以通过碎片时间学习+方便速成的付费知识,瞬时成为新宠。

 

《2018年焦虑人群研究报告》显示,在2015年中国焦虑抑郁的人口占比达4.2%,占全球焦虑人口的20%。

 

“大家都觉得只要购买了课程,就能明白该怎样创业。”一位得到的用户对《新浪蜂鸟》说到。

 

那是一片属于知识付费的繁花。多方统计数据显示,在2016年知识付费元年,有73家相关公司先后成立,截至2019年9月底,市场上一共有316家知识付费相关公司,其中超过210家公司获得融资,占比46%。

 

腾讯与红杉中国是背后最为活跃的投资方。前者先后投资了知乎、喜马拉雅FM、罗辑思维、千聊以及果壳网旗下的“在行&分答”;

 

后者则在与腾讯共同投资罗辑思维和在行&分答之外,还曾跟进过豆瓣和知识付费服务提供商“老路识堂”。几乎覆盖了布局知识付费赛道的所有头部企业。

 

其他的知名VC机构也陆续入场。

 

真格基金先后成为了罗辑思维和付费问答小程序“给赞”的背后资方;

IDG资本投资了号称“互联网人在线大学”的三节课;

君联资本跟进了吴晓波频道的A+轮融资;

经纬中国曾先后两轮投资了农业版知识付费平台“天天学农”;

金沙江创投与高榕资本则联合斥资千万美元投资了知识付费平台荔枝微课。

 

2017年,美国道琼斯公司听闻“得到”的营收后,曾组织高管来朗园拜访。对方想不明白,知识付费为什么会在中国如此受到欢迎?

 

张蕾还记得,对方的首席创新官听完“得到”的介绍后,重复了几遍“amazing”。

 

“他说美国也搞这个,但没有那么大规模的用户使用,老百姓没有这个习惯,用户更多的是经营者。他们觉得中国人骨子里觉得读书是好的,知识改变命运,不识字的老太太都知道,这是中国的特殊性”。

 

罗振宇则骄傲地向对方解释,自己不做英文版的得到应用的原因。“因为美国没有这样一批对自己不满意,永远要赢,永远想知道更多东西的人。”

 

我就是个商人

 

但如今,罗振宇更习惯将这些数字进行消解。

 

“我觉得那些不算本事,只是你狗屎运或者踩到了风口。”罗振宇将一切归于运气。

 

“我觉得我是走了狗屎运的一个人,我只有各种感恩。真的不是跟你装,怎么就这么巧。我有几件事情能做成,怎么就这么巧,在江湖上还没有那么多高手出山时,我们因为岁数稍微大点先出山了,赶上了那波。如果把罗辑思维当年的内容今天放在b站上,可能都是禀赋很一般的节目。”

 

他对《新浪蜂鸟》提到了一种病症。“有一个病叫冒充者综合征,30亿我怎么没见着?社会对你的期待是含毒性的。”

 

对于老板在2016年前后的变化,张蕾没有特别深刻的感受。她只记得那时的罗振宇偶尔会在工位上唱一段京剧。“当时我们是开放办公,罗老师高兴了就会唱段京剧。”

 

此外她发现,与商业有关的信息,罗振宇变得格外敏感。“记得有一个刚刚入职的年轻人,想要和他探讨一个商业现象,罗老师不仅会很认真的听,还会鼓励她说下去。”

 

这让张蕾感到震惊。“就是类似于元气森林之类,市面上已经讨论非常透的商业逻辑,我们都瞧不上,但罗老师就在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听,之后还认真的给了点评。”

 

李倩记得在最初加入时,罗振宇只穿有松紧带的裤子。“我们也说过他好几次,但他说,我这么努力,不就为了能穿得随便一些么?”

 

但她后来发现,老板的衣品已逐渐和主流趋同。“也开始穿小脚瘦腿裤了”

 

刘畅则记得,罗振宇曾经强硬的一面。因为一家同在朗园园区的媒体,写了一篇对于“思维造物”的不实报道,罗振宇决定要去“热闹”一下。

 

“这是明显的假新闻,大家又都是同一个园区的,感觉挺不友好的。所以罗老师就直接在对方公司楼下举行了一次团建。” 刘畅说到。

 

当时“思维造物”大约有200名员工,在罗振宇的号召下,大家就在对方楼下搭起了长桌,铺上桌布,举行了一次披萨聚餐。虽然记不清具体写了什么,但刘畅记得“我们是拉了横幅的”。

 

也许是商业上节节胜利,让罗振宇面对质疑,开始逐渐变得强硬。

 

在网络上,关于他“贩卖焦虑”等的负面评价越来越多。

 

面对“知识二道贩子”的质疑,他曾说:“哪个原著不是二手知识?不是混杂了一系列前人的知识和所学所闻混搭出来的?” 

 

以及“我的认知,要是对你有用,那最好不过;如果你只想看看,请付钱;如果你骂我,我不在乎。”

 

在一档视频节目里,当被许知远问道如何看待这个时代的精神状况时,他回答:“我不关心。”

 

他曾公开表示:“怎地,我就是个商人。”

 

 来自硅谷和来自老家的区别

 

至少在51岁时,罗振宇对情怀和自己的身份,开始有了新的理解。

 

“我们每年都在发生变化。但如果得到的知识服务产品,没有一个基本的人文情怀,它的根就没了。”他对《新浪蜂鸟》说道。

 

“直到今天我也不太懂商业,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创业家。”

 

在今天,罗振宇认为生意人和创业者是两种不同的身份。

一种来自于硅谷。另一种更像老家,“这个世界理解生意确实有两个视角,一个就是创业者的视角一直增长,但是我从小的经历告诉我不是这样。我在安徽芜湖长大,和傻子宁广久住得很近,搭一锅,炒瓜子,然后就发财了。没有人要求他增长。”

 

“但过去10年突然出现了一种由硅谷兴盛,投资人在旁边呐喊助威,然后以持续增长为自己的使命的创业模式 ”。

 

“这是理解商业的完全不同的两个模型,我还是想把自己对位到后一个,我对自己内心的期待是类似收摊的小生意人,就是靠自己做得内容,稳定地挣钱。咱也不会干别的。”

但对于硅谷模式,罗振宇也并不否认。

“我们脑子里其实一直在打架,当年我们也创业也融资,也试图将来做大了没准还能上市,然后花了很多在探索中的冤枉钱,也做了很多可能也未必开花结果的业务。但我其实知道,我是不配想第一个事儿的,为什么?因为我能力不够。”

“我自己内心一直知道,我不配当。”

短暂的停顿后,他又补了一句。

 ​ 没有遗憾谈不上懊悔

在张蕾的记忆里,罗振宇在2020年之后,对于商业的态度发生了细微的改变。

“在早些年,他会非常笃定的谈商业逻辑,尤其第一届的跨年演讲,他对创业者和资本之间的理解,什么叫基础设施,如何在上面做一些数据,对一些商业规律性的东西,都做了很高的概括。而且无论是讲历史还是动物,比如狮子,他都会跳到不同生物,最后落脚到商业。但现在他很少再往商业上落了。”

如今每一期的《文明之旅》张蕾都会第一时间观看。她发现老板没有提及商业,回归了初心,“感觉还挺好的”。

张蕾知道老板在心底里是喜欢历史的。她还记得罗振宇给女儿讲《三国演义》的一个画面:“一个军队从哪打到哪,他会比成他们家到小卖部的距离。”

而繁花过后,罗振宇认为没有遗憾。

“我觉得我真谈不上遗憾,我们这种人再聊遗憾,那就没有天理了。”

“我说我是过气网红虽然有开玩笑的成分,但你最拉风的人生阶段已经过去了,然后就活成了一个守摊的老头。就是确定性极强的一个老头。”

像是担心再让谁失望,罗振宇如今的小摊——《文明之旅》,在开播之前,率先打出的是一张20年不变的牌。

 

“我觉得这是现在很少有人提供的东西,它叫超级确定性。”

 

“每年具体到每一天上新,甚至10年后哪一天会上什么大话题,我现在都能摊开给客户看。就像楼下的711,它24小时在,你随时都可以进入,不会因为春节它就关门。”

 

他也还有其他的答案:“俗的答案就是,这种方式让我尝到过甜头,罗胖60秒,10年3654条,我做完了,真的关闭了,至少在我生命里是个奇迹,给我带来了巨大的自信。我们小小的创业公司,也没有其他的信用资产,你说想干什么,大家凭什么信你?”

 

另一个原由是关于不再选择。“我们每天在一个反思的灾难中,凡事都要反思选择是否正确,但如果我喜欢每天看书、写稿,对公众尝试表达,我为什么不把选择拿掉呢,就宣布20年,把之后的节奏固定下来,能够承担的身体风险是固定的,很多东西我觉得定下来挺好。就是是取消了你的选择和反思”。

 

最后一个为什么要喊出20年的答案,来自于过往的那些伤害。“今年也是跨年演讲的第十年,当一个事儿你真的干到第10届,你把它放那一戳,有一些声音就会消退。当然批评仍然会有,但你盯着界标往前走,非常确切的知道到什么地步就会有什么声音,就不会一直在和这些声音对抗和互动”。

 

“这也是我的一种自我救赎的方式。”关于20年,他最后说道。

 ​ 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一直收藏着得到曾在内部发行的200元“节操币”。这是罗振宇为鼓励员工之间互相帮助,设立的内部抵用券。可以在朗园很多便利店等价使用。

 

他记得当时每人每月会收到300块,只要在微信群邮件或线下发起求助,就可以自愿为帮助者支付不等的“节操币”。同样帮助别人后,也会得到相应的回馈。

 

“得到帮助后,你想怎样感谢对方?买杯饮料或给钱,都不是很方便或现实,节操币其实相当于官方帮你想了一种方式去表达感谢” 施雨华说道。

 

他还记得当时,个别热心又技能刚需的同事,每个月可以收到几千块节操币。

 

此外每月、每季和每年获币最多的人还有额外的奖励。“因为你对别人帮助的越多,说明你对公司的贡献就越大”。

 

施雨华还记得自己离职后的一件小事。

 

虽然罗振宇曾亲自挽留,但因为个人发展原因,施雨华在2016年底年离开了“得到”。

 

他记得罗振宇当时告诉他:“想回来,这里随时都欢迎你”

 

大约3年后,一个朋友想通过他联系罗振宇做一个专访。施雨华打通了罗振宇的电话。“他说,采访就算了,但你想回来吗?我现在正准备做大事,很需要高手的参与”。

 

这个回复让施雨华有些感动。“当一个离职的员工来找他时,他还想着问你愿不愿再回来,至少说明他是有气度的,不会把你当时的离开视为背叛。当然,我当时也没去竞品的公司。”

施雨华笑着说道。

 

他记得在职时,“得到”给大家的工资,都是行业的一线标准。

 

在他的眼中,罗振宇对得起大多数人。“我记得刘擎就是因为罗振宇上了奇葩说后,推荐给马东的,在这之前除了圈内人没有多少人知道他”。

刘畅说至少有一位讲师,是因为加入“得到”后不久,便换入了豪宅。

坐在《新浪蜂鸟》的对面,罗振宇这样解释着自己的现状。“该道歉的都道完了,其他的合法守法,尽可能对周边人不亏欠,就这些我们还基本上都做到了。”

“所以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事情。”他说道。

但罗振宇也有自己的担忧。他担心在公司内部,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新的转变。

“《文明之旅》这个节目它其实是以一个相对抽离的方式,不那么急功近利的商业目的的方式,为这家公司重新注入了一个人文视野的。”

罗振宇告诉同事,它会成为一个轴,未来会有能力带动得到或其他机器运转。“我觉得如果能活20年,这个轴都会一直在,一直转。”

他已经收到了一些反馈,有人笑着告诉他,应该能陪他讲到明朝。

在与《新浪蜂鸟》交流的最后,罗振宇想起了当天看到的一句俏皮话: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闹钟一响你我皆是牛马。

他说:“如果你停留在和世界的思想精神交互时,你总对自己有过多的期许,觉得自己是一匹黑马,但我的人生是不断的给自己设闹钟,铃声一响起来干活,就是牛马。”

“牛马不谈哲学,就是今天把这口草料吃了,把这个磨给拉了,产固定的粮食,这就是我的生活。”

罗振宇说他不喜欢乾坤未定,也不觉得自己是匹黑马,可能只是这个世界上最会上闹钟的人。

在张蕾眼中,罗振宇的闹钟不会吵到别人。

张雷从不担心自己的考勤。“老板到公司发现没人,换我肯定是不爽的,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这样,公司没人,他也坚持那么早到,关键他一句话都不吭”。

罗振宇确实对张蕾提醒过一次。

“因为我是从体制内出来的,开会会给领导倒茶,那天他看到,就告诉我不要这样,他说,‘公司的员工,应该是有高自尊的’”。

张蕾很喜欢这个改变。她说即便是跨年闭关,会议从早开到晚,每个人都是自己倒茶。

但张蕾也有略微难过的时候。2021年12月底,在成都跨年演讲的彩排现场,她和同事突然得知,因为疫情原因,原定第二天的活动,将不能允许观众入场。

事后有媒体统计,全部退回的票款加广告收益,大约有1004万元。

面对空无一人的广场,张蕾看到一直独自站在舞台中央的罗振宇,忽然唱起了京剧《空城计》:“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伴随着唱腔,罗振宇轻微摆头,望向四周空旷的商业广场。

20年前,这双眼睛也曾眺望过另一座城市。那时他无依无靠,不知去路。然后他记下了这份感受,赶上一阵春风,将它裹挟着知识,推向了人群。

(注:应采访者要求,文中刘畅、张蕾均为化名)

 

本文转自于  新浪 蜂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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