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俄乌冲突的“风暴眼

走进俄乌冲突的“风暴眼

 

                          当地时间2021年12月6日,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视察位于顿巴斯地区的战斗阵地。 (人民视觉/图) 

 

 

顿巴斯是顿涅茨克盆地的简称,它的面积只有六万多平方公里,却分布着“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两个没有得到国际社会广泛承认的“国家”。

 

这里也是俄乌新一轮冲突的“风暴眼”。但是,当地多数民众已经习惯了冲突和战争。

 

“真正哪一天枪炮声停下来,人们才会感到惊奇。”71岁的谢尔盖·布林耶夫是当地一家机械厂的设计师。

 

谁打响了挑衅的第一枪

 

他的外孙两年前刚出生时,只要听见枪炮声便会吓得哇哇大哭。如今,孩子听见枪炮声则会伸出右手食指、拇指,做出开枪的手势。

 

“顿巴斯是一个让‘胆小鬼’寻回胆魄的地方。”布林耶夫说,当地流传一句这样的古谚语。

 

从13世纪起,顿巴斯就相继受到蒙古人、立陶宛大公国和波兰人的统治。1654年,顿巴斯开始被沙皇俄国武力吞并。苏联成立之初,顿巴斯一度成为红军和白军较量的主要战场之一。二战期间,苏联和德国又在此打响了著名的顿巴斯战役。上世纪90年代初苏联解体后,顿巴斯成为乌克兰领土。

 

布林耶夫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一直在相对和平与繁荣时期度过,晚年却迎来了战争及其带来的丧子之痛。

 

2014年2月,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被亲西方势力赶下台后,亲俄的顿巴斯分离主义者进行“全民公投”,并分别成立了“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

 

不久,乌克兰派出军队进行围剿。同年4月,乌克兰军队在顿巴斯、克里米亚等地与亲俄武装力量发生交火,这场冲突导致至少1.3万人死亡。

 

当时,布林耶夫的次子是“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民兵组织的一员,他在2014年8月的一场冲突中丧生。更让布林耶夫痛心的是,“一直没有找到尸体”。

 

时至今日,顿巴斯地区仍有不少乱葬坑。那一轮冲突过后,“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都设置了专门机构,负责寻找冲突中失踪的人员。

 

2021年8月,工作人员在“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控制的五一镇找到了10座乱葬坑,每一处都发现8具以上尸体。

 

“乱葬坑里的景象真的让人不寒而栗。从尸骸身上衣服的特点来看,我们可以大胆地说‘他们都是平民’。”“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寻墓工作组负责人安娜·索罗卡表示。

 

从2021年3月开始,新一轮顿巴斯冲突又起,乌克兰政府军跟当地武装组织频繁交火,双方在交战中还使用了榴弹炮、步兵战车和反坦克导弹等重火力装备,多处民房遭到毁坏。

 

“乌克兰正在着手准备武力收复顿巴斯地区。”乌克兰内务部长阿尔森·阿瓦科夫也公开承认。俄罗斯总统普京则将顿巴斯正在发生的情况称为“种族大屠杀”。

 

2021年11月,“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谈判代表谴责乌克兰军队在15天内向其阵营发射了203枚炮弹。一段广泛流传的互联网视频也显示,乌克兰特种部队使用“斯图格P”反坦克导弹偷袭了一支地方民兵组织的运兵卡车,导致多数民兵当场死亡,少数受伤者则倒在血泊中惨叫不已。

 

乌克兰政府与俄罗斯及其支持的地区民兵组织都指责对方打响了挑衅的第一枪,并相互指责对方违反《明斯克协议》。根据2015年2月签署的《明斯克协议》,冲突双方不得在顿巴斯部署重武器。

 

“乌克兰军方人员从2021年7月底开始对卢甘斯克使用了《明斯克协议》所禁止的重型火炮。”“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领导人丹尼斯·普希林批评说,“他们声称这是因为尚未达成停火协议,所以,他们一直在开火。”

 

经济孤立与经济制裁反而助长分离主义

 

1721年前后,顿巴斯地区发现了一座大煤矿,储量至少有600亿吨。从此,煤炭塑造了顿巴斯独特的历史、经济与文化,也为一次次纷争埋下了伏笔。

 

在苏联时期,来自顿巴斯的煤炭产量一直稳居首位,顿巴斯也成为苏联西部工业的中心,其冶金、电力、化工、机械和军工业都很发达。自此,顿巴斯与苏联的政治联系和经济往来一直很密切。

 

“苏联解体时,一些顿巴斯人犹豫究竟是加入俄罗斯还是留在乌克兰更好。”谢尔盖·布林耶夫回忆说,当时,多数人更倾向俄罗斯。

 

如今,工业化的浪潮已经逐渐退去,顿巴斯沦为乌克兰的“铁锈地带”。顿巴斯对乌克兰依旧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它的面积占乌克兰国土的十分之一,煤炭产量则占该国煤炭总产量的三分之一。

 

2014年4月,顿巴斯战争爆发前,顿巴斯生产并出口的高炉、货车、冰箱、皮鞋等各类商品占乌克兰总产量的30%。其中,超过一半的顿巴斯商品用于出口,大约22%出口到俄罗斯。

 

顿巴斯战争爆发后,乌克兰政府开始对顿巴斯的亲俄势力进行经济制裁。2017年3月,乌克兰总统波罗申科甚至签署了一项临时禁令,禁止货物进出“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控制的区域。

 

这意味着,乌克兰将不再从顿巴斯地区购买工业品。然而,这项旨在打击顿巴斯分离主义的政策,反而加速了乌克兰与顿巴斯的“经济脱钩”。

 

新一轮俄乌危机中,乌克兰还对俄罗斯进行经济制裁。2021年12月,乌克兰威胁要掐断其境内从俄罗斯输送欧洲的天然气管道。最终,乌克兰不得不从欧盟国家高价购买天然气,后者恰恰来自俄罗斯。

 

新年伊始,乌克兰政府还实施了一项针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法案,禁止俄罗斯船只进入本国内河港口。但是,这项禁令也打击了乌克兰的对俄出口贸易。

 

一系列经济制裁和经济孤立政策,反而导致顿巴斯与俄罗斯的经济联系更为紧密。2014年克里米亚战争前,乌克兰80%以上的石油和天然气从俄罗斯进口,40%的对外贸易来自对俄贸易。

 

顿巴斯的煤炭及其带来的工业化进程,一直改变着它与乌克兰、俄罗斯的关系。从19世纪末以来,随着顿巴斯成为工业重镇,大批俄罗斯移民慕名而来。上世纪20年代末,谢尔盖·布林耶夫的祖父就是从苏联东部的叶卡捷琳堡出发,辗转数千公里来到顿巴斯并成为一名采煤工人。

 

“那时候,乌克兰农民坐拥肥沃的土地,在工厂工作没有什么吸引力。一旦在工厂发生事故,死亡赔偿金也抵不过一头牛的钱。”谢尔盖·布林耶夫说,不少在贫瘠土地上挣扎的俄罗斯农民却将采煤视为出路。

 

两百多年来,大批俄罗斯移民陆续涌入顿巴斯,世代繁衍,移民中包括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的父亲。移民逐渐改变了顿巴斯地区的人口民族结构及其身份认同。

 

“铁锈地带”迸发出分离主义情绪

 

苏联解体后,顿巴斯迅速失去了源源不断的工业和国防订单,大批工人也失去了优越的福利保障。

“不少年轻人选择去俄罗斯谋生,只有一些蹒跚难行的老年人留下来终老。”谢尔盖·布林耶夫说,他跟老朋友们时常聚在一起聊起昔日繁荣的时光。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斯大林以铁腕手段推进苏联工业化和农业集体化,乌克兰农业地区出现了饿死数百万人的大饥荒。当时,顿巴斯由于得到了大量工业投资,工人也因拥有口粮分配而轻受大饥荒的冲击。

在群体的历史记忆中,顿巴斯人并不反感苏联及其后继者俄罗斯。苏联解体后,顿巴斯反而承受了经济危机与战火频仍的双重摧残,尤其私有化浪潮带来了当地少数权贵的一夜暴富,随之而来的下岗潮又造成了多数人的贫困。

 

不久,战争来临。2018年5月上映的影片《顿巴斯》描述了一个灰暗的世界:走进顿巴斯,就像踏上了一场疯狂的旅行,悲剧、荒诞与生死交织,欺骗、攻击和杀戮流行,每一个人都面临着“我是谁”的困惑与痛苦。

 

你觉得自己是俄罗斯人,还是乌克兰人,或是其他?2021年夏天,笔者询问了10名当地人。其中,5名俄罗斯族人回答自己是俄罗斯人,而5名乌克兰族人中只有两人认同乌克兰,其余三人自称是顿巴斯人。

 

从昔日繁华的工业区沦为“铁锈地带”,顿巴斯也萌生出涌动的独立与分离主义情绪。从历史角度来看,乌克兰和俄罗斯等国现有版图基本由苏联划定,划分依据并非以民族为标准。

 

历史上,顿巴斯等地区一直以俄罗斯族人为主。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列宁提出应大幅提高乌克兰工人阶级的比例,否则将难以改造这个传统的农业国,主张将顿巴斯等地的行政区划纳入其加盟共和国乌克兰。赫鲁晓夫执政后,苏联正式将顿巴斯划入乌克兰版图,这也为苏联解体后的边界争端埋下了隐患。

 

2001年5月,乌克兰政府公布的一项民族和语言调查报告显示,在顿巴斯地区和克里米亚地区以俄语为母语者仍居多数。

 

其中,乌克兰4100多万总人口中有1400多万俄罗斯族人。在顿巴斯地区,尽管乌克兰族人口仍超过半数,但俄罗斯族人口也超过40%。而且,当地超过一半的人口信仰东正教并以俄语为母语,这与以基督教新教和乌克兰语为主导的乌克兰中西部地区格格不入。

 

“中间道路”越来越窄

 

乌克兰与俄罗斯原本同属于古罗斯族的分支,都被外界称为东斯拉夫民族,两个民族同宗同源却一直被历史和现实的恩怨纠缠。

 

2013年,乌克兰爆发“颜色革命”,亲俄的亚努科维奇于2014年被赶下总统宝座,取而代之的波罗申科开始拥抱西方势力,这客观上也导致顿巴斯地区的亲俄派更加愤懑不安。

 

向东走还是向西走,一直是乌克兰的国策难题。这种政治与外交层面的纠葛也与地理环境存在一定关联。从地缘政治角度来看,乌克兰只有西北部拥有喀尔巴阡山脉等天然屏障,其余国土都是河网密布、丰腴肥沃的大平原。

 

千百年来,在东西两侧强邻的拉锯战中,乌克兰逐渐形成了“东南亲俄、西北亲欧”的政治断层线。1991年独立后,很少有乌克兰领导人能够长期坚守“中间道路”。

 

在亲欧与亲俄之间,每一次激烈的政策转向都会激起另一派的强烈反对。2013年“颜色革命”以及次年的克里米亚战争后,乌克兰更加亲欧美,东部地区的分离速度也因此加快。

 

当时,顿巴斯的亲俄与反俄势力之间爆发武装冲突,亲俄势力略占上风,并相继宣布成立两个独立的共和国。

 

“七年来,基辅一直拒绝与‘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讨论顿巴斯未来地位的特殊性。”近日,顿巴斯问题联络小组俄方全权代表鲍里斯·格雷兹洛夫指责乌克兰违反《明斯克协议》,直接出兵顿巴斯进行“平叛”。

 

在国际社会的斡旋下,2014年9月和2015年2月,顿巴斯冲突双方达成《明斯克协议》,双方划定了停火线,但就撤出武装人员、交换战俘以及顿巴斯地方选举等互不相让。

 

2021年12月,乌克兰议会宣布再一次延长顿巴斯地区特殊地位法期限,但实施该法案的前提条件是,俄罗斯要从当地“撤出所有非法武装人员和武器装备”。

 

这被俄罗斯外交部新闻发言人称为“为发动军事进攻寻找的借口”。

 

过去的一年里,乌克兰的农业取得了大丰收,工业水平也恢复到了2014年克里米亚战争前的水平。政治上,泽连斯基总统领导的“人民公仆党”在议会席位已超过半数。在北约的帮助下,乌克兰军队也恢复得很快。

 

在2014年的战争中,乌克兰有17个旅被全歼或遭受重创。如今,乌克兰陆军已经扩充到24个旅,海军有3个陆战旅,空军有4个航空兵旅。

 

乌克兰还面临着有利的外部环境,当前,北约正在欧洲进行“战略东移”,美国更是加大了对乌克兰的军事和经济援助。

 

域外势力火上浇油

 

乌克兰一直被视为遏制俄罗斯的战略桥头堡。冷战时期,美国前国务卿、战略学者布热津斯基就声称,“没有乌克兰,俄罗斯就不再是一个欧亚帝国”。

 

拜登上台后,美国不断加大向乌克兰提供“安全援助”。2021年12月,五角大楼宣布,随着俄罗斯军队继续在乌克兰东北部边境集结,美国将向乌克兰运送小型武器和弹药。

 

这批武器是美国政府一项6000万美元安全援助的最后一部分。2021年9月2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访美次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又宣布将向乌克兰提供4.6亿美元的援助,以“促进乌克兰实施改革”。

 

但是,这笔巨额美援中只有4500万美元用于“人道主义援助”,乌克兰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从西方援助中受益不多。

 

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报道,美国私人军事公司还在顿巴斯准备了化学武器制剂,美英还向乌克兰派出了网络战专家,英国军事顾问也完成了对2.25万名乌克兰政府军的军事训练,一批经过特训的狙击手也已经部署在顿巴斯。

 

“拜登政府宣布将坚定地致力于乌克兰的主权与领土完整,这实际上给了乌克兰虚幻的希望。让乌克兰错误地以为,它一旦遭到俄罗斯的袭击,美国就会保卫基辅。”美国智库“国防重点”(Defense Priorities)研究员萨沙·格雷泽呼吁,美国不应该继续欺骗乌克兰走上“不归路”。

 

域外势力的插手,为顿巴斯形势火上浇油。乌克兰依旧希望借助北约之力收复失地。但多种迹象表明,北约并不愿为乌克兰冒险。2021年12月10日,美国总统拜登明确表示,不会出兵相助乌克兰。

 

八天后,英国国防大臣本·华莱士(Ben Wallace)也跟随表态称,如果俄罗斯入侵乌克兰,英国及其盟友出兵保卫乌克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乌克兰人应该明白这一点”。

 

这情形一如多年前的格鲁吉亚战争和克里米亚战争。最初,西方国家信誓旦旦地表示支持格鲁吉亚、乌克兰对抗俄罗斯。当真正开战时,美国和北约都退缩了。当前,乌克兰尚不是北约正式成员国,美国等国更可能履行所谓“集体防御”义务。

 

乌克兰国内公布的一项民调也显示,大约65%的乌克兰人认为他们的国家受到外国的“控制”。近日,俄罗斯独立调查机构列瓦达中心就“俄乌危机归咎于谁”进行调查,大约50%的俄罗斯人指责北约应该为俄乌危机负责,只有16%的人指责乌克兰。

 

本文转自于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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