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足精神不是致幻剂，更不是万能药。但还是有很多人更愿意停留在自己编织的女足精神的幻境里
有着“人间清醒片”之称的王霜，总会在关键时刻发出一些警示性的言语。
2022年女足亚洲杯夺冠，面对满屏“女足精神复活”的亢奋言论，她冷静质问，“什么时候你们支持女足的角度，不再是为了讽刺男足；什么时候你们的支持，是能看到不仅仅在国家队中的我们，还有俱乐部其他踢球的女足球员们，给她们带来踢下去的意义，那么我们中国女足在未来才会真正强大。”
2023年女足世界杯小组赛末轮1比6不敌英格兰，8届世界杯（2011年未入决赛圈）首次未能从小组中出线。赛后，王霜又发出灵魂三问：
“为什么中国球员们付出了比欧洲球员更多的努力，却未能取得她们期望的成绩？”
“出线了又能怎么样呢？我觉得这也并不是一件坏事吧。就是让大家看到，确实我们跟这些强队是有差距的。”
“谁也别学了吧，学多了也挺混乱的。看看邻国日本怎么踢，她们为什么能够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但她们的DNA始终不变，而且越来越好。”
作为中国女子足球队重要成员之一，中国女足队伍中“睁眼看世界”的少数专业人士之一（28岁的她既是中国女足金球奖得主、亚洲足球小姐，也曾效力于欧洲豪门巴黎圣日耳曼队），王霜的言语不乏建设性意见，以及专业性和国际性的系统思考（此前她还追问过训练强度和效率的问题），因此也具备了巨大的理论和实践价值。
她的思考，如果结合目前中国女足联赛的现状，可能针对性会更强一些。
关注度低：有知名足球业内人士曾爆料，自己竟然不知道女子足协杯的决赛是在7月30日举行，而比赛地点竟然被安排在大连一方的青训基地，现场没有一个观众收看。更离谱的是，武汉车谷江大女足2-0击败上海农商银行女足后手举奖杯的报道，只获得了寥寥6个点赞。或许足协杯没有代表性，那么队员们赖以生存的女足联赛呢？可能最资深的球迷，也无法完整叫出俱乐部名字，哪个球员在哪些俱乐部效力，平时的联赛表现如何，亦或者去现场为女足赛事加油助威。官方数据显示：中国女超联赛前十轮60场比赛，总计观众73364人次，场均1222人次。看似还有部分观众，但据新华社记者的调查，部分俱乐部基本以组织球迷观赛为主。女超“霸主”武汉车谷江大一场比赛也就几百名观众。而女子英超在2022年场均观众人数已经超过5000人，西甲巴塞罗那女足更是在同年创下单场91553人观赛的世界纪录
收入低：据《足球报》等披露的信息，目前在女超、女甲16支队伍中，有四支队伍的平均月薪约为5000元，5000-10000元的有9支球队，只有3支球队在1万元以上。而国际足联的统计是，世界女足平均年薪为1.4万美元。不只是收入水平低，关注度低，商业赞助自然也随之缩水——翻遍全网，也无法查询到目前女足联赛的电视转播收入、冠名权收入等数据。即便是在“黄金年代”——女足联赛2015-2019年5个赛季的冠名赞助、电视转播权加起来，每年也只有1000万元（乐视赞助）。两年不到，乐视就停播女足，据说还有1320万元尾款未结清。那么，国外对手呢？还是以英国女足联赛为例——BBC和天空体育两大巨头，购买2021至2023年女足英超3年的国内电视转播权，费用达到2400万英镑（折合人民币2.2亿元）。这2400万英镑的转播分成，其中的75%（也就是1800万英镑）由12支女足英超球队分配。
竞技水平低：关注低，收入低，从业人口自然锐减。2018年有数据显示，中国足协注册女足球员约为1.5万人，其中12-18岁的注册球员为1557人。华南师范大学体育科学学院教授李培介绍，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满天星”训练营中选拔的有潜力队员不足万人，长期开展女足的中学不足百所。那么国外呢？北美地区注册女足球员近250万，欧洲注册女足球员突破200万。人员少，带来的必然是水平的巨大差异，如果再加上训练和比赛节奏的低质量，那就是一个噩梦——前亚洲最佳女教练、目前执教江苏女足，这次是女足世界杯12人技术研究小组中最年轻的成员陈婉婷曾吐槽这样一个事例，在中国女超联赛中，她很难看到自己需要的录像资料，更不用说“教练培训和青训培训、建设数据库”等。在这种环境中选出的女子国脚，其水平如何自然不得而知。按照中国女足主教练水庆霞的说法，欧洲球员一场比赛高强度跑、冲刺跑一般在700米以上，一些好的队员能达到1000多米，中国队员平均只有300米。这种差距体现在本届世界杯小组赛三场比赛中：中国队总共1073次传球，818次成功，传球成功率76%；而英格兰队共计2030次传球，1804次成功，成功率高达89%。
从去年重返亚洲之巅到如今世界杯小组赛出局，是外界眼中波动巨大的中国女足“成绩曲线”。但以目前世界女足水平来看，中国女足，无论是竞技水平等硬指标，还是文化、社会认可度、商业价值等软性条件，都已经远远落后于世界一流强队。去年女足欧洲杯赛场上惊艳了世界的英格兰女足，向中国女足展示了高强度、高冲刺下的执行力。本届世界杯赛场上小组赛11个进球零失球的日本，向中国女足展示了完美的控球技术和多元的技术组合。这是中国女足的本届世界杯之旅中，比比分和战绩更重要的东西。
但还是有很多人不相信这种局面会出现，或者说，他们更愿意停留在自己编织的女足精神的幻境里。有体坛记者痛批，王霜就这点认知和精神状态，配一个彻底封杀。而国内足坛也开始暗流涌动，期待用换帅、留洋甚至更大投入，让这支国家队保留在一流强队行列。就连英国《卫报》等媒体也以调侃的口吻表示，在总体上，女足在中国被视为一项追求民族尊严的运动，她们的成功只是戳痛男足的一根棍棒，而不是一项广泛参与的运动。而女足队员，虽然收到的关注度很小，但她们被要求成为国家骄傲的源泉，理应获得更大的荣耀。中国足球似乎总是很急，一旦输球就有人喊着从头再来，忙着朝令夕改……
一面是无人喝彩的残酷事实，一面是迫切渴望成绩的巨大需求；一面是男足近乎自杀式的自我堕落，一面则是铿锵玫瑰在巨大压力下的绽放——在去年亚洲杯，中国女足曾留下过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落后时刻超级逆转的经典案例。但女足精神不是致幻剂，更不是万能药——某些时刻国家队的灵光乍现，并不能掩盖女足多支青年国家队无缘国际赛场的尴尬，更无法掩盖中国女足联赛无人喝彩和低水平重复的尴尬，以及整体运转水平的低劣和粗鄙。到了该正视这些问题的时候了。
中国女足要重回世界巅峰，绝非一名教练、一支球队努力就能达成，如何提升青训水平、扩大女足人口、提升联赛水平，这是老生常谈，也确确实实是女足出成绩的必要因素。日本女足主教练高仓麻子建议：“中国需要立足于发展青训、培养优秀的青训教练员，完善联赛体系。中国的很多小球员条件都很好。要制定一个10年、20年的目标，扎实地一步步从技战术上下功夫，那么梦想就不再只是梦想。”
至于“吹哨者”王霜，这样的进攻水平，这样的认知深度，理应是中国足球的好榜样。作为28岁的职业老将，她对中国女足的分析有多深入、多痛彻，她对女足的爱就有多深。
王霜“希望未来的孩子们能踢出更精彩的足球，希望国内教练们培养出会踢球的孩子们，让她们在国家队不至于踢得这么狼狈”，但我们更希望，更多的人能抛弃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能扎扎实实投入到女足体系的建设中来，不要让王霜们背负着这么大的压力，不要让未来的孩子这么狼狈。
本文转自于 财新网
